「5cm」

KT。

 

「5cm」

 

 

1198.

这不是他第一次打算求婚。

但却是第一次买钻戒。

 

1199.

头脑发热。

却一点也不想怀疑自己的决定。

 

1200.

堂本光一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可怕。

 

1201.

真正的自己。

清醒又果决。

 

1202.

上一次的求婚地点，是约会后回家的路上。

可能是受电影气氛的影响，他突然间觉得，就那么结婚了也好。

他会是个好丈夫，也会是个好爸爸。

身边的这位女士美丽聪慧，与他母亲有三分相似，显然是个携手同行的好伴侣。

 

1203.

可真正的那个堂本光一却不那么觉得。

所以挑了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地点求婚，用了不那么令人信服的口吻。

这样被拒绝也能责怪是时机不对。

 

1204.

提前为失败找好借口，或许是因为心底知道肯定会失败。

 

1205.

女性有时候对这方面的直觉真是不得不令他佩服。

明明是热恋期，对方却非常冷静。

一眼就看穿他只是想结婚。

而她只不过是恰好。

 

1206.

求婚失败后分手。

他消沉得不想出门。

也不想见人。

 

1207.

堂本光一开始第一次独处。

 

1208.

真正的一个人。

除了工作绝不出门。

把所有时间交给自己。

 

1209.

变得讨厌全人类。

讨厌笨蛋，多说两句就会被气死。

讨厌聪明人，更讨厌懂得装糊涂的聪明人。

讨厌女人，笨起来就只知道装可爱，聪明起来又一针见血。

讨厌男人，又贪又懒。

 

1210.

——说到底，其实是在讨厌自己。

 

1211.

恋爱，是因为大家都在恋爱。

结婚，是因为大家最后都会结婚。

仿佛没有断奶。

从上一个城堡里走出来，只想照着模样堆出另一个城堡。

 

1212.

符合大众审美的人生。

色彩鲜活的复制黏贴。

 

1213.

他还以为从小他就跟父亲不一样。

和父亲不一样的兴趣，和父亲不一样的职业，最终走出不一样的路。

却发现男人的轨迹何其相似。

逃不开成家立业。

无论他怎么做，都冲不破原本的牢笼。

 

1214.

相像没什么不好。

雷同也不是不行。

只是，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1215.

越想越觉得，与人交往，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工作多简单。

需要耐心就微笑，需要严肃就黑脸。

和自己的情绪没什么关系，只是工作需要，所以那么做。

 

1216.

可是独处也并非想象中那么愉快。

 

1217.

连和自己和平相处也会觉得困难。

时而自卑，时而自负。

得意了一会就开始反省，生怕死于安乐。

想得多了，也是种痛苦。

 

1218.

所以独处也要转移注意力。

打打游戏，做做家务。

 

1219.

当时对人生的回顾或是思考。

现在想起来其实都是一些不成体系的想法。

杂乱，在未触及本质前就让他烦躁不已。

 

1220.

于是开始将所有思考能力全部花在工作上，生活一切从简。

 

1221.

他或许什么都不需要。

堂本光一，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三个月里，一直那么想。

 

1222.

朋友们都以为失恋给他的打击太大。

眼看自愈不能，轮番出谋划策要给让他走出来。

 

1223.

而那时的堂本刚，仿佛空气。

 

1224.

找他聊天，发现他是真的不想说话，也就不说。

饭堂相对无言吃顿饭，沉默着走完整条林荫道。

 

1225.

偶尔冒出几个稍微有点冷，但是特别好笑的段子。

堂本光一也会冰山脸瞬间破功，普通平常地笑出声。

 

1226.

他还问堂本刚，不会准备了什么大型失恋复健活动等着他吧。

毕竟这是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家伙啊。

 

1227.

“没有哦，你现在很好，”堂本刚看着他，“虽然是低气压，但是情绪稳定；不爱讲话，但是上课还是很有趣。我们班的学生跟我说很喜欢上你的课——听说你还一直跟他们聊跑车？再怎么跟他们推荐跑车，他们现在也还开不了啊。”

堂本光一耸耸肩，这他可不管。

 

1228.

冬眠的他偶尔跟堂本刚聊聊，接过对方赠予的补给。

物质或精神，有形或无形。

然后继续蒙头大睡。

 

1229.

苦行僧的生活或许很适合他。

工作为生，工作到死。

买一张双人床，只是想睡得更自在。

没必要为此多添一个枕边人。

 

1230.

可嗅到那锅米香的时候，他却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1231.

他发现他还是想要一个家。

想躺在床上嗅到饭香，眯着眼睛偷听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1232.

安静的世界里偶尔出现他不熟悉的声音。

一成不变的世界里偶尔出现他搞不明白的逻辑。

 

1233.

命运在那个时候就给了他提示。

 

1234.

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

 

1235.

只是想要的东西，大概真的不多。

无需盯着旁人的进度跟随，也不用想着孰优孰劣。

 

1236.

只是需要他再多用点心。

 

1237.

堂本刚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家。

堂本光一早就备好了晚餐。

 

1238.

堂本刚一进门，才脱了鞋子，就被堂本光一抓住了肩膀。

“还没吃，对吧？”

他又一次确认。

“没有，不是打电话跟我说做了饭吗？”

 

1239.

堂本光一搭着堂本刚的肩膀，把人一路推到自家厨房，摁在椅子上。

中途路过堂本刚的厨房的时候停下来，打开水龙头让对方洗手。

 

1240.

饭桌上空空如也。

堂本刚看了一眼桌子，又仰起头看着他。

 

1241.

“稍等。”

他轻轻拍了一下堂本刚的额头。

 

1242.

碟子，筷子，筷托。

装好寿司饭的小木桶，一盘处理好的各式海鲜。

 

1243.

堂本刚双手托腮，看着他走来走去。

 

1244.

堂本光一走进厨房，洗手。

端出上一次堂本刚看上，最终没买的深绿色刺身盘。

放在堂本刚的面前。

 

1245.

“你去买了这个？”堂本刚仰着头惊讶地看着他，“不是跟我说一个人在家弄这个很奇怪吗？”

“就算那么说，你也迟早会去买吧。”

 

1246.

捏寿司。

说出来可能堂本刚都不相信。

他有专门学过。

 

1247.

堂本光一拿起一块鲷鱼，顿了一下，又放回去。

“你想吃先哪个？”

 

1248.

堂本刚扫了一圈食材，指着他刚刚拿起的那块鱼肉。

“就那个。”

 

1249.

下刀，取饭，捏制。

“有模有样的，”堂本刚凑到盘子前，细细地看，“看起来很好吃。”

 

1250.

堂本光一接着问，想吃什么。

堂本刚让他捏好一盘，坐下来一起吃。

 

1251.

“没事，就捏你想吃的，我可以边捏边吃。”

“一起吃，”堂本刚挽起袖子，“要不我一起捏？”

 

1252.

堂本光一赶紧阻止。

又快又好地捏了一盘，坐到堂本刚身边。

 

1253.

堂本刚给他拿了套碟筷，问他：“这两天，是有什么好事吗？”

 

1254.

有不少。

不过……

 

1255.

堂本光一接过筷子。

盯着堂本刚那截露出来的手腕。

小声地，郑重地。

 

1256.

“欢迎回家。”

 

1257.

说完他不敢再看对方。

伸长了手去夹寿司。

 

1258.

“没想到你料理做得那么好吃，”堂本刚把寿司盘推到他们中间，“这大概是跟你交往之后最大的发现吧。”

 

1259.

他一时感慨万千，满心的酸涩和潮湿。

嘴巴闭了又开，才吐出两个字。

“多吃。”

 

1260.

单身男人吃饭，简单随性。

 

1261.

可现在的堂本光一，搞得清楚什么食物相克，食物怎么做好吃。

虽然觉得麻烦，也会偶尔熬一锅高汤放在冰箱备用。

 

1262.

堂本光一还记得，堂本刚眼睛亮晶晶地，夸外聘的谷原老师料理上手。

 

1263.

他在旁边莫名其妙地觉得不服气。

只不过是因为爱好而已。

认真起来，谁会做不好一顿饭？

 

1264.

从那以后就开始留意一些料理的知识和窍门。

回老家探亲碰上做料理店师傅的表兄，还特地向对方请教。

 

1265.

三十岁出头的堂本光一，一个人住，出门到附近的超市买菜。

出门前还仔细地查了挑选新鲜蔬菜和肉类的方法。

做饭的时候还盯着菜谱，还买了小称，精确用量。

 

1266.

他做了一顿完美的饭，吃到完美的味道。

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

 

1267.

到底在跟谁较劲？

 

1268.

好像在和谁比赛，回过神却发现裁判不在。

越做越精。

却无人品尝。

 

1269.

第二天回去。

见到堂本刚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昨天做了一顿很好吃的饭，味道堪称完美。”

堂本刚耸肩，一脸奇怪：“我又没吃到，你跟我讲我也没办法想象啊。”

 

1270.

真的很好吃。

堂本光一较起真来，给堂本刚模仿他前一天在蔬菜区挑挑拣拣被隔壁大妈侧目而视的样子。

 

1271.

“那个大妈嫌我挑得久，我一看，她挑的土豆都快发芽了——还没我会挑菜她凭什么嫌弃我？”

堂本光一委屈地控诉。

堂本刚笑倒在他的办公椅上。

 

1272.

那个时候，也许他就很想让堂本刚，吃一顿他亲手做的饭吧。

 

1273.

可他那么笨。

 

1274.

准备了双人套餐。

手里拿着邀请函。

对着他唯一的贵宾，抱怨没有来客。

 

1275.

饭后。

堂本刚接了个电话，说要出去。

 

1276.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工作？”

“就是送点东西，”堂本刚看了一眼挂钟，“也不晚。”

“让那个人过来拿不行吗？”

“已经约在咖啡馆了。”

 

1277.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可能是谁。

 

1278.

“是泽木吗？”

堂本刚点头。

 

1279.

堂本光一捏紧了手心。

手指不自然地用力蜷缩着。

 

1280.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关于泽木。

他依旧不想说，也不想提。

 

1281.

时间抚平浓烈的恨意，滋长出奇异的感激。

 

1282.

堂本光一非常不想承认这点。

甚至刻意遗忘。

但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泽木闹的这一出，他和堂本刚不会走得那么近。

 

1283.

原本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1284.

两次实习都恰好相遇。

第一次实习他就知道有一个和他同姓的艺术系学生也在这里。

发现是堂本刚的时候，他甚至不觉得惊讶。

 

1285.

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堂本”呢。

 

1286.

第一次匆匆实习了两个月。

他都没来得及和堂本刚说上几句话就结束了。

第二次实习又遇见了，堂本刚先跟他打了个招呼。

 

1287.

“早上好，”堂本刚从后面追上他，头上戴着毛线帽，看起来就跟他们教的学生一样，“又见到你啦，堂本君。”

 

1288.

“……好久不见。”

对方意料之外的亲切让堂本光一差点在开口的瞬间就咬到了舌头。

身体却不一样。

自然无比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子，和堂本刚一起走过学校的林荫道。

 

1289.

其实他们只是比其他人多说了几句话。

在一个互相猜忌的世界里，仅仅是对彼此没有敌意，就看起来像是关系好了一样。

 

1290.

堂本光一活得坦荡。

堂本刚则是心善。

心平气和，所以才有来有往。

 

1291.

由始至终，他一直很清醒。

也很沉默。

他知道当时的每个人都想要什么。

 

1292.

或许他才是那个从中作梗的人。

 

 

1293.

“tsuyo，我以前……有件事没跟你说，”堂本光一看着堂本刚，抖出他一直不愿意提起的事实，“那个时候，泽木喜欢你。”

 

1294.

“我知道，”堂本刚穿上外套，“这次留学我们聊过。”

 

1295.

“我一直没告诉你。你不怪我？”

堂本刚平静地看着他：“怪你干什么？”

 

1296.

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1297.

堂本光一总觉得自责。

他没有当传声筒的义务，却总觉得像在故意隐瞒事实。

 

1298.

堂本光一走近了一些。

“你原谅他了吗？”

 

1299.

堂本刚却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只是工作而已，原谅不原谅什么的，不重要吧……”

堂本光一却明白了：“你已经原谅他了吧。”

 

1300.

“是。”

堂本刚承认。

 

1301.

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1302.

虽然装作遗忘，其实他记得一清二楚。

 

1303.

当时。

堂本刚喜欢泽木，泽木喜欢堂本刚。

他知道他们心意相通。

 

1304.

但就是不想说。

出于……

 

1305.

“那，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堂本刚打开门。

 

1306.

堂本光一握住把手。

 

1307.

“一起去。”

他语气坚定。

 

1308.

外面比想象中冷。

堂本刚又把手揣进兜里，整个人微微缩起来。

 

1309.

堂本光一跟堂本刚一起上了巴士。

一路沉默地坐了两站。

在咖啡馆里等泽木。

 

1310.

堂本光一记得。

为什么不说，又刻意去遗忘的理由。

 

1311.

出于保护。

对方已经对堂本刚造成伤害，再说喜欢不过更令人不解，徒增烦恼。

出于憎恨。

两面三刀给所有人带来那么多麻烦，为什么还要替泽木传话让对方有情人终成眷属？

 

1312.

堂本刚容易心软。

知道泽木还给他留了别的选择，肯定又会原谅对方。

可是有了第一次伤害，就会有第二次。

他不想堂本刚重蹈覆辙。

 

1313.

除了泽木，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令人不爽。

冷眼旁观的考官，看戏的未来同事。

竞争者之间假惺惺的友好交流，用探究的眼光暗较优劣。

毫无意义，比泽木更倒胃口。

 

1314.

他当时一直在想。

不需要泽木，也不需要任何其他人。

他和堂本刚就这样，很好。

 

1315.

虽然他也不会安慰人。

 

1316.

至少。

堂本刚哭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陪着。

堂本刚想躲起来一个人呆着，他就圈块地把他护在里面。

 

1317.

当时的堂本光一也很糟糕。

眼看着就要跟父母规划的路彻底南辕北辙。

不会再有人给他支持。

走上一条只能靠他自己的路。

 

1318.

距离蜕变还有一段距离。

正是最为混乱的时期。

他也快自顾不暇。

 

1319.

却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有了更大的能量。

 

1320.

光是压力和烦恼就让他疲惫不堪。

脸上基本摆不出什么其他表情。

全天黑着一张脸。

出结果那天拓郎校长见了堂本光一，摇摇头，说他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

 

1321.

“多笑笑。宽松教育啊光一老师，你这样学生要投诉你的。”

 

1322.

拓郎校长看到堂本刚。

 

1323.

“……”

 

1324.

那时的堂本刚啊……

 

1325.

发型几乎一天一个样。

胡子上线的时间毫无规律。

堂本光一找不出词语形容的衣着打扮。

 

1326.

听说上课也是个性十足。

胡说八道了一节课，也不知说了什么。

底下学生的笑了一次又一次，有时还会影响隔壁班上课。

 

1327.

所有的学生都说堂本刚老师的课很特别。

 

1328.

具体讲了什么，大概只有在场的学生清楚。

隐约地听说，是关于“态度”的讨论。

 

1329.

他看过堂本刚的教案。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讲的是某位艺术家的一生。

只是不知道以何种方式说了出来，能让学生们开怀大笑，又笑后沉思。

 

1330.

那时的堂本刚就很受学生欢迎。

虽然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老师。

 

1331.

那些学生，大概就是支持堂本刚继续从事这个职业的理由。

 

1332.

学生们，还有一颗纯粹的心。

 

1333.

“你就这么自由自在的吧，学校里也是什么样的老师都有的，”拓郎校长那时还戴着普通的眼镜，目光澄澈又睿智，盯着堂本刚手里的纸盒，“少抽点烟，tsuyoshi。”

 

1334.

然后他们留了下来。

变成现在的模样。

 

1335.

穿着驼色大衣的堂本刚翻着菜单。

鼻梁上架着半框眼镜，细框架上有复杂的深色花纹。

成熟的时尚感。

 

1336.

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

不再斑斓炫目。

 

1337.

可是内里依然有着独一无二的气质。

从细枝末节里透出来。

奇妙，迷人。

 

1338.

堂本光一想，他或许永远都搞不懂堂本刚也说不定。

 

1339.

一生都看不透的谜题。

 

1340.

还好他很有耐心。